7月1日起实施的《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号称中国“史上最严垃圾分类新规”，虽酝酿已久，却恰似突如其来。“上海垃圾分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为全国热门话题，热度持续整个7月。调侃与自嘲唱和相应，“你是什么垃圾”“猪能吃的就是湿垃圾”，它省群众一面看“笑话”，一面积极学习和主动传播垃圾分类标准。

热议，意味着改变乃至变革与人们息息相关。还有什么能让群体行为规则的改变更让人明确自己活在时代里。人们知道，以上海为原点，中国垃圾分类可能进入一个新纪元。

“支持”少有独角戏，“反对”总是相伴左右。垃圾分类规则过于严苛、回收时间不合理等质疑声愈加高调，上海垃圾分类被指“不人性化”。当新鲜感和话题热度逐渐退潮，人们开始思考：这场轰轰烈烈的垃圾分类运动能否持续下去？改良和调整的空间在哪里？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环保是永恒的全球化话题，地球的另一面，欧美国家的垃圾回收运动同样热火朝天。只是，由于问题和基础的差异，各国的目标和策略有所不同。

比如，“环保押金制”（Deposit Return System）的垃圾回收模式在欧美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消费者购买任意瓶装饮品时，需多付固定比例或面额的“押金”，归还瓶子时赎回押金。全球有超过40个国家实施押金制，“环保押金制”在这些国家产生了巨大效果。

2018年，英国约克郡，张贴有回收广告语的垃圾车

谁来负责，谁来买单？

如果把世界看作一个班级，环保卫生委员一职大概率属于北欧国家。“环保押金制”在北欧根深蒂固，在瑞典，其历史更是超过35年。

对比苏格兰，瑞典制度覆盖范围更小，只面向PET塑料瓶和铝罐。2017年，瑞典的PET水瓶和铝罐回收率高达84%和81%，虽然没有达到90%的预期目标，但对比惊人：同年瑞典路边收集系统（Kerbside Collection）回收的包装塑料只有44%。

瑞典回收玻璃容器，同样没有采取“环保押金制“，其回收率却高达93%。原因或许复杂，但瑞典良好的社会规范、便利的路边收集系统功不可没。

英国的环境和设施基础稍弱，如果原样照搬，操作性显然不高。但下图数据也表明，对于一定类型的容器，传统路边收集系统也能起到很好的回收效应。押金制的关键在于找到合适的回收垃圾种类。

英国与瑞典各类垃圾回收率对比图，DPS为“环保押金制“，EPR为传统企业责任制，数据来源：anthesisgroup.com

Anthesis咨询公司通过研究指出，实行押金制的回收垃圾，需满足五个标准：总量大、材质种类少、无污染、易分辨、能有效回收。除此之外，不同国家和地区的回收种类范围也因各自的设施、环境而有所差异。

“环保押金制”第二个需要面对的难题在于如何运营。英国政府明确表示，未来，零售商和饮料厂商将全权负责制度的维持运转。瑞典的押金制由垃圾回收公司Returpack负责，Returpack实际上也为各大厂商和零售商所共有。

这是一个庞大的系统，环节多而复杂，维持成本很高。绝大多数实行押金制的国家都经历过商家的强烈反对，而且，现有制度多数规定全额退款，商家难以得到差价利润。例如苏格兰，一个瓶子押金为20便士，瓶子归还，20便士返还给消费者。批评人士从这个角度指出：厂家成本上升，饮品本身价格必然上涨，最终导致消费者消费热情降低，资本流动减慢。

如果饮品本身价格不上涨，运营成本从何而来？三个方面：未兑换的押金、出售收集的材料、生产者提供的费用。

未兑换的押金由系统的管理者，即商家所拥有。为了系统的可持续发展，容器未被回收不是理想状态，但对于商家来说，少回收对它们具有鼓励效应。少回收意味着少退押金，商家能有足够的资金来支持押金系统的运行。

在欧洲的大部分国家，押金制的运营管理者保留有收集到的材料的所有权，可以进行销售。可反复回收利用的材料大多质量良好，价值很高。若能出售，商家可以拥有一笔不菲的收益。

生产商和零售商是一整套销售链条中的最大获利者。

欧洲传统观念认为，垃圾的回收本就是商家的责任，何况，其背后还有让人压力山大的环保税立法规定。既然必须履行回收的义务，相比路边收集系统，商店践行环保押金制的优势在于：商家如果能寻找到一个简单有效的形式，如店内放置自动回收机器，顾客回收时，将再次返回商店，产生消费潜力。

在美国，“环保押金制”被看作是最成功的垃圾回收制度。一方面保证了超高回收率，另一方面没有为民众产生任何经济负担。

1971年，俄勒冈州首先立法实行“环保押金制”(美国称为Bottle Bill)。截止到2002年，十一个州通过了“环保押金制”，容器回收率为75%至95%。没有实行的州的回收率仅为22%，差距显著。

垃圾回收率上升，政府的环保压力随之减轻。回到英国的例子，在垃圾处理和道路清洁方面，英国政府每年花销高达10亿英镑。容器垃圾占所有垃圾种类的40%。如果 英国“环保押金制“的实行采取“全方位”方案，所有容器附带押金出售，未来十年，该制度产生的经济收益将高达20亿英镑。这是月初CPRE基金会另一项调查的推测结果。

慈善行业也受到影响。全球40%的押金以捐赠形式流入慈善领域。作为“环保押金制“的一部分，比起传统捐赠模式，押金捐赠更简单易行。人们回收容器时，可以选择不进行兑换，将押金直接捐出。

在英国，参与调查者中，两成民众表示所有押金将如数捐出，另有五成则表示将不定期捐款，据统计，这可能为英国当地的慈善机构带来一笔巨大的善款，高达23亿英镑之多。

中国能不能收押金？

2012年12月起，北京部分地铁站开始运营一种饮料瓶智能回收机，这种机器由一家名为“盈创回收”的公司提供，公开资料显示，截至2018年上半年，已回收饮料瓶累计超过5500万个。

2015年起，该企业增加了手机回收机、旧衣回收机、集装箱回收机等智能回收机器。智能回收机器实行“互联网+回收”的新型回收模式，加强了网络监管功能，使垃圾回收整个过程数据化。

受到欧美押金制理念的影响，“盈创回收”曾试点实行“环保押金制”，地点位于北京物美超市联想桥旗舰店。超市的饮品贴上了虚拟押金制的标识。消费者消费、饮用后，将空瓶投入“智能便民安全回收示范站”的自动回收机，即可获得0.2元每瓶的押金返回。该回收价高于普通饮料瓶回收价格。试点期间，回收机退回押金30多万次，押金瓶回收率高达70%。

“盈创回收”押金制回收体系方案，图源：incomrecycle.com

试点虽然效果良好，却难以代表大范围实行的状况。如上图所示，押金系统需要政府、企业、零售商、顾客的共同维护。中国能否大范围推行“环保押金制”仍然是一个未知数。

无论欧洲或是美国，环保主义作用下，多年的垃圾回收经历使得它们都拥有良好的设施基础和民众观念基础。中国的垃圾回收事业还在初期建设阶段。

这不是一条平稳的道路。中国社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尝试很多。如智能回收机、限塑令等，但无一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仿力或是影响力。这些措施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溅起一个水花，涟漪朝向四周散去，最终消失不见。大环境未被撼动。

2016年，上海，一名大学生正在用手机现场扫码下载智能废品回收箱的APP

2018年，南京鸡鸣寺地铁站旁，像啥收啥的垃圾分类回收箱引人注目

玻璃瓶曾是中国垃圾回收率最高的几种垃圾之一，买啤酒或是汽水时押上五毛至一元，这是许多人的过往记忆。但是，时至今日，玻璃瓶的回收也走入困境。

以啤酒瓶为例，2018年起，市场上旧瓶的回收愈发困难。原因很多。饮用后，人们往往疲于将啤酒瓶归还，而是直接投入垃圾桶。2018年玻璃渣价格上涨20%，与旧啤酒瓶价格相差无几，部分回收站直接将玻璃瓶变成玻璃渣出售。再如，环保意识的增强使得回收标准不断上升，回收成本随之增加。严峻的社会环境下，市场上的啤酒瓶如何尽数回到工厂？

上海的垃圾分类运动给中国垃圾回收打开了一道门，前路漫漫，利弊尚需观望，如何实现垃圾最大限度地循环利用，同时降低附加成本，仍需社会各界持续共同努力。

文章来源｜社会创新家

图片来源｜社会创新家

网站编辑｜瞿艳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