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动物保护团体工作者阿青:

我在一个流浪动物的保护团体工作,听说在中国跟越南一带有吃狗肉习俗,他们说拿来吃的狗是「菜狗」,就是专门养来当肉吃的狗,不是一般我们豢养在家里的「宠物犬」,所以没有残忍的问题。我以前都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但是前一阵子,我们机构收到被弃养的宠物猪,我的信心却动摇了,跟狗不同,猪是平常大家很普遍会吃到的食材,我只是开玩笑说:「我们养到快过年的时候,就杀来尾牙加菜吧!」没想到话一说出来,却引起同事的公愤!既然猪就是猪,为什么被人当过宠物的猪,即使被弃养,我们还是无法想象成跟养猪场的猪一样呢?难道真的有所不同吗?

时刻检视歧视的褚阿北:

合理化是一把两面刃,它让我们暂时安心,却往往将我们带离公平正义。

猪是食物或宠物?对动物、甚至「人」的差别待遇

说到「迷你猪」,我们不时听过这样的新闻,就是宠物店老板保证「不会长大」的迷你猪,正常喂食几个月之后,竟然变成体型巨大的肥猪,让住在都市公寓大楼里面毫无心理准备(也缺乏生物常识)的饲主超傻眼,于是那些「宠物猪」只能换来被弃养的命运,我也在流浪动物的收容所看过不少被弃养的宠物猪,这些曾经被当成宠物的猪,究竟是「食物」还是「宠物」?

我相信,这个题目本身就已经很有争议性了,更别提如果我们把主角的动物,从猪换成狗、猫这些熟悉的宠物。我感兴趣的,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食物」还是「宠物」,而是「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差别对待的心态,而这种差别对待,其实不只会表现在我们对待动物的方式上,也会延伸到 NGO 工作者对待其他人的方式。

图/Greg Ortega @ Unsplash

「放生」仁慈,而「弃养」残忍?

很多人的论点是:被人豢养过的动物,已经失去在大自然当中求生的能力,所以必须要靠人类才有办法生存,所以人类对于这个动物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有着完全的责任。这样说并没有错,我们小学的时候家庭作业要养蚕宝宝来观察,绝对不可能作业做完了,就把蚕抓到野外的桑树上「放生」,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保证不到几个小时,不是被鸟抓去吃掉,或是风吹日晒雨淋死掉。

但是这样的情形并不只有发生在宠物猪身上,即使牧场的猪,也一样无法没有人类而在野外顺利生存,这是为什么 19 世纪会有政治哲学家说:「因培根的需求而获得最大利益的,是猪。」因为如果不是人类为了取得猪肉而豢养猪的话,这些猪就像蚕宝宝一样,是无法在自然界顺利活下来的。所以一头猪被弃养,无论作为「宠物」或是「肉猪」,就像一只被弃养的蚕宝宝,无论一开始是被用来作为小学生的自然课观察,还是被工厂豢养来取蚕丝,其实都是同样残酷的行为。

蚕宝宝无论被用来作为小学生自然观察之用,或是被工厂养来取蚕丝,都是一样残忍的。
图/@ Wikimedia Commons

那么人类的「妈宝」呢?

妈妈把孩子豢养成为没有在社会上生存能力的人类,细心呵护长大以后,不但面试要跟着一起出席,即使上班请假也要妈妈出面,就跟蚕宝宝、宠物猪一样,是没有办法独自生存的动物,这时候如果妈妈突然要这个孩子「独立自主」,出社会以后切断一切支援,那么到底算是仁慈的「放生」,还是残忍的「弃养」?

如果我们发现这比较接近「弃养」,让孩子出社会独立出社会,不就等于是把宠物弃养,捐给动物园去喂豺狼虎豹等猛兽?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一个从小照顾孩子无微不致的母亲,对于「妈宝」理所当然有无限期的终身照顾义务与责任?

/jurien huggins @ Unsplash

NGO 工作者必须慎戒的「物种歧视」

同样是人,是不是孤儿、或是从小没有受到照顾的孩子,就可以随意放生到社会,但是备受呵护的心肝宝贝就不行?如果这样想,就是把「物种歧视」延伸到人类社会身上。

美国总统川普在日前(2018 年 1 月 11 日)讨论来自非洲国家、海地以及萨尔瓦多的移民问题时,大言不惭的说:「咱们美国为什么会有这些从『屎坑』来的移民?」一语既出,立刻激起另一波的公愤,正是因为川普把「孤儿与妈宝不同」、「菜狗与宠物狗不同」的逻辑,应用到人类身上,这种逻辑的不合理性,以及可能造成的危险性,就变得非常明显了。

图/DFID @ flickr, CC BY 2.0

从动物道德难题检视制度性歧视

会觉得肉狗跟菜狗、宠物猪跟牧场猪待遇不同很合理的人,很有可能也觉得穷人跟有钱人待遇不同,黑人跟白人待遇不同,身心障碍者跟健康者待遇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事,尤其作为一个 NGO 领域的工作者,许多时候服务的对象是弱势者,但很容易在欠缺周全考虑之下,犯了这样的谬误,比如说外籍劳工的雇主会以「他们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关系⋯⋯」等类似的借口,来合理化对于跟本地劳工之间的差别待遇,或是中产阶级跟街友之间的差别待遇,富人跟穷人之间的差别待遇,这将会造成不可想象的严重后果。

所以我的建议是,我们要善加利用「弃养的宠物可不可以拿去喂动物园里的猛兽」这样的道德难题,当作一面镜子,诚实的看清楚自己内心的歧视到底有多深,然后再来决定应该要怎么改变自己面对在生活跟职场上这些我们有意识、或无意识之间,奉行的制度性歧视。

图/Annie Spratt @ Unsplash

从物种歧视到 NGO 工作者的相残,「真的有这么严重吗?」或许你会觉得阿北太夸张,但是请允许我用南非作家库切(J. M. Coetzee)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演讲中的话来做为结尾:「『比例惊人的犯罪』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只是我们浑然不觉而已。

而正义,就要从认识自己内心根深蒂固的歧视开始。

 

原文标题:「妈宝」出社会,算「放生」还是「弃养」?
作者:禇士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