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调来这个学校两年里,有些娃娃可能都领了三四个书包了。感觉捐东西首先还是要考虑对方的需求,看对方需要什么。
当校长之后,我觉得还是要善于主动和外界沟通、交流,有很多东西可能要出去了之后再回来,才晓得自己还缺啥子,还有哪些可以再做得更好。
1997年,我20岁,从师范院校毕业后就在四川阿坝州松潘县的一个镇上教书,2017年又被调到了另一个乡上当校长。
今年快暑假的时候,一个朋友跟我说成都有个企业想捐一些物资,问学校需要些啥子。我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提,朋友就说对方是个私人企业,有啥需要的直接说就对了。我就说学校缺一台可以打印和复印的机子,能把学生的卷子(试卷)打出来就最好了。
朋友在中间牵线搭桥,可能觉得需要一些仪式,就说请我们准备一下,约了个时间。我说那时候娃娃些都放假了。他觉得冷清清的不太好,又说给娃娃些都买了些东西,可以一起发给他们。快放假的时候,我就和40多个娃娃说好了,喊他们在物资运过来的那天再来学校一趟,领东西。有些娃娃住得远,山上那种盘山路开车都要20分钟。
▲ 从山腰俯瞰现在的小学。 © 宋华
到了那天,东西都运到了学校里,除了打印复印一体机之外,还有30多个书包、一些羽毛球拍和几大箱薯片。我就很头痛,觉得没有事先问清楚,也没有安排好,书包都分不够。为了保证每个来学校的娃娃都有东西领回去,没拿到书包的那些就分了球拍。但其实球拍可以留在学校里大家一起用的。
有老师在聊天群里问:“老宋,你的打印机梦实现了没有?”我说实现了。大家都很高兴,因为之前那个已经坏到不行了。
这个事情是我有些欠考虑了。我当时就在算,自从我调来这个学校两年里,有些娃娃可能都领了三四个书包了。感觉捐东西首先还是要考虑对方的需求,看对方需要什么。我的心态也要摆正,不能因为觉得对方是捐东西,就不好意思开口。如果这次不说的话,肯定就没有复印机这回事。
捐书包的事情之前还有。一次是团委那边组织,是浙江黄岩区给我们的捐赠,说要捐100个过来。一个箱子里面装了100个书包,我就主动问能不能再申请一箱,因为我们有180多个学生,100个的话很难分下去。那次就给了200个,剩下的分给了幼儿园那边。
另外一次是捐来了40个书包,这种时候就会首先发给孤儿或者困难家庭的娃娃,然后是那些品学兼优的学生。给的时候也只是把领书包的学生召集在一起,不会让其他学生看到。我们也会考虑发东西这种事情可能会给娃娃造成的伤害,所以会有些回避。
成航学院在我们学校有个支教的活动,今年暑假来了30个大学生,本来要在七天里做一对一的帮扶,我问能不能增加一些娃娃的名额,后来就增加到60个,变成了一对二。他们教舞蹈课、美术课之类的,比让娃娃些在家里面打手机、玩别的闲散的过着好的多。农村很多娃娃放假在家里没啥子自制力,大部分家长也不怎么管。
但在落实的过程中,也是因为之前沟通不细腻,出了些问题。他们大学生来学校这边,我们管他们的住宿。他们也说按学校这边的标准来,交相应的伙食费,我们平常就是两菜一汤。过了几天,他们就问,生活上能不能提高一点。我就觉得有点尴尬,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尽力解决。
其实家长都愿意自己的娃娃来参加这种活动,但因为名额有限,我们就只能做一些限制,按照留守的、贫困的、成绩好的,依次排序。现在有一些东西捐到学校来,不是每次全校学生都能领得到,有些家长就很理直气壮地问,他是贫困家庭,为什么领不到捐来的东西。学校里有太多贫困家庭的娃娃了,物资有限的话,就优先考虑品学兼优的,这样也能起到一个激励作用。
早先评职称,也没有一个公平公开的方式
我们那个教学片区由两乡一镇构成,在撤点并校之前,整个片区有近30所学校,到了2011年,片区里就还有七所学校。撤并前,有个镇上的学校下面还管理了七八个村小,现在就只有两个幼儿园的点了。村里的娃娃要在当地上学的话,至少都要到镇上去。
其实我最先是在村小里教书,2000年,有个叫王东方的博士在镇上捐建了一座校舍,那时候我才被调到了镇上。
刚建校的时候,学校周边还很荒凉,但因为地处公路要道,受周边九寨、黄龙等地旅游业的影响,镇上慢慢修了很多宾馆和其他铺子,学校里有很多外来务工子弟入学。最初,学校只有23个学生,我在那里工作到2016年底,离开的时候,已经有500多个学生了。
我是看着那所学校从一草一木建起来的,感情很深,2004年的时候我当了副校长。后来领导好几次找我谈话,想把我调到其他学校去当校长,我舍不得离开。
2002年,“十年行动计划”(四川省民族地区教育发展十年行动计划)给学校扩建了一栋教学楼,后来又有个“藏区牧民定居行动计划”,修了个教师宿舍,汶川地震后,安徽援建了一栋学生宿舍。那时候镇上已经很闹热了,建设用地很俏(稀缺),学校也就没有什么再扩建的余地了。
镇上那所学校的地理位置很特殊,算是个“窗口学校”,如果有检查之类的,都会路过那里,所以更容易被关注,教育资源也更丰富一些,2006年就已经有多媒体设备了。
到了2017年,全县的校长安排大换血,我被调到了现在这个乡上当校长。学校离县城17公里,离我家有30多公里。刚到的时候有192个学生,藏族的大约70%,剩下的是一些汉族、回族的学生,羌族的更少一些。此外还有幼儿园,有70多个娃娃。下面还有3个教学点,都是“一村一幼”那种。
从整个阿坝州来看的话,松潘县的师生比应该比若尔盖、红原那些艰苦点的地方略高点,我们那个小学的老师有27个老师,队伍也比较年轻,40岁以上的老师只有6个。
因为老师还算够,所以教师排课是“大循环”,除非有特殊情况,都是从一年级带到毕业。“大循环”更好些,娃娃些不用频繁换老师,而且不管这个班是好是差,老师都没有借口。
刚到这所学校,我感觉氛围上还是有点散漫。当时县上有个“班主任语文技能大赛”,我就想请七个语文老师都准备一下,先在学校里预赛。
到了预赛那天,只有三个老师做了准备。我就喊七个老师先抽签,轮流上台讲公开课。头两个老师都说没准备,我就说,“你们在评委席旁边坐着听,看别人是怎么做的,然后写一份心得体会过来”……
我当时很想发火,但是控制住了,也还有点安慰自己的意思,起码还有三个老师准备了。教导组选了当时最优秀的一个老师去学区赛课,学区有六所学校,结果她拿了个第一名。后来她又代表学区到县上去赛课,县里面的高手就太多了,她最后得了二等奖(第三名)。
每次她拿奖,我就在老师的QQ聊天群里发消息,“热烈祝贺某某老师在本次学区赛课中获得了第一名”,“热烈祝贺某某老师在县级比赛中获得了二等奖第三名”,还专门把“县级”两个字换了颜色,就这样发一些祝福的话和照片。
其实那天学校里初赛之后,我就请那四位老师一起在办公室里开了个会,问大家是不是不认同或者不喜欢我这个人,为什么事情布置了两三个星期,竟然一点准备都没有。
有人说太忙了,有人说没有接触过这种形式。我就说,班上学生人数最多的那个老师都准备了,他都有时间,其他人就没有理由不准备。又说现在网络很方便,不懂的都可以上网学习,或者同事间相互讨论。有个年轻老师就先道歉了,说:“宋校,对不起,之前我们都是只要有一个人在准备,其他人就都不准备了,所以没有认真对待,以后不会再发生这个事了。”
这件事没过多久就该评职称了。
刚调过去的时候,教育局有个领导也提醒我,一定要心里有个打米碗(心里有数),意思是马上就面临最激烈的一个事了——评职称。我说我已经根据学校的实际情况制定了晋职评优的方案,并且在学校大会上公布了,也强调过如果有人有意见的话,可以提给我,或者给教导主任说。当时没有收到任何反馈,也在校园公示栏将方案公示了。
那是个关于评优晋级的方案,考虑到了教师的工龄、工作量、个人成绩和荣誉、考勤等方方面面,以分值的形式呈现,有加分项和减分项。刚公布的时候,大家都不在意,以为我不会真正去实施,到了评职称,我就请大家去把哪些各种荣誉、课题、论文、赛课成绩等等交过来。有人就慌了,什么都拿不出来。
分打下来之后,一些年轻老师就排到了前面,有些老教师就有意见,觉得要论资排辈。但我还是斗硬(动真格)了,之后很多工作就好推展了。一学年下来,学校里语文组、数学组、艺体组,每个老师都把公开课上完了。我觉得每个老师都要有展示的平台,公开课就可以提升老师的能力和热情。
“你们这儿才像一个校园,生龙活虎的”
其实有很多经验都是我从之前那个学校带过来的,我在两边都当过“乡村少年宫”项目的负责人,组织过很多“第二课堂”的事情。现在这个学校有个优势是面积大,生源少,有个足球场,娃娃些也很喜欢踢足球,我们就开了足球课。还有棋类课、书法课等等,学生喜欢啥就学啥。
这些课程都是根据当地能利用的资源开展的,有个老师的书法特别好,我们就开了书法课。藏族学生多,还开了藏文书法,那个是用竹笔写字。还有“和尚棋”,也就是藏棋,就请藏族的老师和学生教大家。学校里的藏棋是直接在水泥桌面上画线,桌面都被娃娃些敲出了很多坑,肯定说明下的次数太多了。
▲ 藏族学生和其他民族的学生一起下“和尚棋”(藏棋)。 © 宋华
但是音乐课就不行,之前“均衡验收”的时候,根据各年级的课程设置,学校配备了电子琴、钢琴、竖笛、腰鼓这些,后来又有人捐了五架古筝和六十多个葫芦丝过来,但是没有老师,这些乐器就都用不上。幼儿园老师里有个稍微会弹一点钢琴,我就把她请到了中心校来教音乐。
学校里还有个山歌传唱的第二课堂,老师翁奶奶是门卫的妻子,以前是当地的赤脚医生。我没事就喜欢去街边和那些老爷爷老奶奶聊天,跟他们说我不了解当地的文化,有没有哪些可以带到学校里去教娃娃些。我做的课题也涉及乡土文化方面,于是翁奶奶就教唱山歌,我就整理一些文字上的东西。虽然我是汉族的,但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听得懂藏语,也会简单说一些。
学校里有很多腰鼓,有一天我就问翁奶奶会不会打腰鼓。翁奶奶说她不会,但是会跳花杠。我年年都看当地的文艺表演,但从来没看到过花杠。翁奶奶说那是当地才有的一种舞蹈,花杠是个弯弯曲曲的棍棍,两头会绑一些铃铛和五颜六色的线,当地人自唱自跳,没有音乐伴奏。最初是老百姓在田间地头自娱自乐时跳的舞,后来就演变成了逢年过节时的表演。
于是我们又开了教花杠的课,学习里另外还有三个老师也跟到在学。但是我感觉这种原始的舞有点枯燥,娃娃些也不是很喜欢那些动作。我就和老师些一起尝试,看能不能用现在的一些音乐来和花杠搭配,但是难度有点大,很难找到节奏。
翁奶奶还介绍了另一位马爷爷来教土琵琶,也是当地很有特色的乐器,它是直接把一种树木掏空了来制作的。这个也有点困难,虽然有人教了,但是娃娃些的土琵琶准备得不齐,这种民族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 学生们在当地老者的带领下学习民族音乐。 © 宋华
学校里的娃娃其实也不多,老师校长和娃娃的关系都很紧密,有时候很小的事情都会有人来找我告状,比如说哪个又哭了,或者哪个又拿了别人的东西。都是些小到芝麻的事情。
有一次我在办公室里,六年级有个娃娃本来在操场打篮球,结果跑过来跟我说:“校长校长,好像又人来检查了,你快过去。”果不其然,是州教育局刚上任的领导,到各县学校去走访,也没有提前说,就顺路来了。
领导来的时候是中午,那周我们本来有个锅庄大赛和广播体操比赛,娃娃们跳舞的跳舞,练操的练操,操场里还有老师和学生在打篮球,踢足球的也有几个,树荫荫下面又是下象棋、藏棋的,因为凉快,还有学生在那儿看书写作业……我本身想营造的就是那种自由自在的氛围,下棋的台子都不是传统那种规规矩矩都摆在一个区域。领导就说,你们这儿才像一个校园,走进来都生龙活虎的感觉。
学校里也有图书角,最初都只像是一种摆设,没有真正利用起来。我也会找机会去外面学习,发现现在都很看重阅读,而且现在的教学、考试,那种必须死记硬背的“死答案”越来越少了。我也和老师们一再强调,在以后的教学中,阅读只会越来越重要。
现在学校里有专门的语文老师和学生代表在管理图书角,老师们也会一起设计每个班的书怎么补充、交换,每个星期要读哪些书。我们在家访的时候也发现,很多娃娃的屋头都没有课外书。我们也希望家长多重视一点,老师们就推荐一些书给学生和家长,他们自己在网上或者去县城里买。要求其实不高,每个家庭也都能承受。
当校长之后,我觉得还是要善于主动和外界沟通、交流,有很多东西可能要出去了之后再回来,才晓得自己还缺啥子,还有哪些可以再做得更好。
文章来源|南都公益基金会
图片来源|南都公益基金会
网站编辑|瞿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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