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经年,翟佳最终在音乐的殿堂,觅得生命的慰藉。现在,她想把它传递出去。

2019年2月3日,农历大年二十九。曙光初动,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的进出港大厅内,早已是熙来攘往。行色匆匆中,蓦地,一首《春节序曲》的出现,让气氛瞬间变得欢快起来。

从双簧管吹奏出的声音由弱而强,渐渐地,那婉转悠扬的曲调,竟将所有的嘈杂与喧嚣遮掩,偌大的大厅内,似乎只听得见双簧管的吹奏之声。

所有听到曲声的旅客都停下了脚步,四下茫然地寻找演奏者的身影。然而很快,更多的乐器渐次加入到双簧管吹奏的旋律中。小提琴、圆号、中提琴、长笛、大提琴、长号……当这些乐器的演奏者从人群中闪出,汇聚在一起,人们发现,他们年龄最小的只有七八岁,最长者,已是满头白发,然而彼此之间的配合,却流畅无间。

很快,这场由央视策划的《新春唱响“我和我的祖国”》快闪音乐会在网络上发酵,并最终收获了高达1亿多的点击量。

网友们纷纷发言,感叹演奏者技艺精湛,也感谢他们在春节这个特殊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温暖了所有人。有网友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所以,我们也有自己的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了,是吗?”

这场音乐会由中国爱乐乐团和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共同演出。是时,后者成立尚不足一月时间。

“我也没想到后来得到那么大的反响。”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创始人翟佳回忆,“视频通过央视新闻频道播出不到半个小时,我的微信就‘爆炸’了,朋友们调侃我说,‘佳佳,你真去做青少交了?’”

成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想法4年前就已在翟佳的心底成形,但真正做起来,是在今年1月。当央视一位朋友邀请乐团与中国爱乐乐团一起同台演出央视在新年期间制作的这场“快闪音乐会”时,“我毫不犹豫就接受了邀请。”她说,“我知道音乐能带给人怎样的温暖和抚慰。”

这是她成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初衷之一。

2019年2月3日,农历大年二十九,中国爱乐乐团和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共同演出了一场快闪音乐会,是时,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成立尚不足一月时间。

团长发火儿了

创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之前,翟佳已在商海博弈多年,历任北京邓与周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副总裁、北京视界大观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北京弘高创意建筑设计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弘高创意)董事副总经理。

2015年8月,弘高创意赞助了“中国爱乐乐团2015丝绸之路巡演”,翟佳一路相随。这场为期18天的演奏会,从北京出发,经乌鲁木齐,过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共和国、哈萨克斯坦、伊朗,最终抵达雅典。行程超过1万公里,沿途上万听众到场聆听。与这次成功的演出相比,更让翟佳记忆深刻的,是在巡演途中团长李南向她讲述的一件往事。

巡演之前不久,李南在国内某三线城市遇见了一位被称为“小提琴天才”的孩子,但是,由于之前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导,这个孩子的指法有多处错误,这令他深感痛心。“拉小提琴是一个长期肌肉训练的结果,那个孩子练得越刻苦,他在错误的道路上就走得越远。”李南说,当那名孩子后来想求教中央爱乐乐团的音乐家时,他的错误已经难以纠正。

“一个好苗子,就这样被毁了。”翟佳清楚地记得,那天李南越说情绪越激动,到后来直接拍了桌子,“他说中国的音乐教育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应该有人站出来,为这些孩子提供正确的音乐教育。他有成立一支中国的青少年爱乐乐团的想法,让爱乐乐团的音乐家们给孩子们正确的指导。”

翟佳的两个孩子也在学琴,听了李南的话,她深有感触。她太清楚孩子在学琴路上的酸甜苦辣。“学琴不像学奥数或者别的学科,有一个程式化的流程,孩子跟着一步步去做就行。”她说,音乐教育离不开老师一对一的教导,哪根手指头动,弦应该按在哪里,并不是看看视频就能做对的。“学习拉琴,一开始对很重要,如果一开始就错了,那么后面越用功,孩子错得越深。”

那天晚上,中国爱乐乐团的音乐家和一路同行的企业家们都很激动,甚至有投资人当场表态,愿意出资推动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落地。

在国外,知名交响乐团大多设有青少年交响乐团,或由政府拨款,或获基金会支持,体系比较完善,对音乐人才的培养贡献甚巨。在德国,有着柏林爱乐乐团“黄埔军校”之称的德国国家青年交响乐团,汇集该国15岁至20岁间最优秀的乐手,自1969年成立至今,一直为柏林爱乐乐团等德国众多世界一流的乐团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柏林爱乐现任乐手中有18人(近六分之一)毕业于该团。而这支由德国政府指认的国家级青年交响乐团,一直受到德国联邦家庭事务、老年、妇女及青年部的财政资助。

在国内,由于培养青少年音乐人才的意识不足,这种体系尚未建立,包括中国爱乐乐团在内,国内各大交响乐团都没有下属青少年交响乐团。

众人都被尽快成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这一倡议所打动,但是倡议最终也仅止于倡议而已。

团员从哪里招?在哪里训练?相应的费用从哪里支出?成立了青少年交响乐团后,他们的未来又在哪里?这些问题无人能够作答。此外,与这一系列问题同时袭来的,还有中国经济大环境自2016年始持续下行的压力陡增。原来承诺出资成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那位投资人,最终也受资本市场所累,无法实现承诺。

这件事就此搁置。虽然在之后的几年中,中国爱乐乐团在国内外巡演的幅度持续增大,但关于组建青少年交响乐团的事情,自此无人提及。然而翟佳从那时起就将这件事暗暗记在了心底。这与她在贵州践行“暖流”公益活动的一段经历有关。

“暖流”往事

2012年,由众多志愿者发起的旨在帮助贫困山区学童募集基本生活、学习物资的“暖流计划” 启动,弘高创意是这项公益活动最大的赞助商之一。

身为弘高创意的董事副总经理,翟佳并没有将对暖流计划的支持,停留在单纯的捐助物资层面。自项目实施伊始,她每年都带领公司员工深入贫困山区,做一线的志愿者服务。

“公益的最后一公里是最难的。”翟佳认为,相比捐款、捐物,如何把募集到的物资尽快发放到受助者的手中,反而更难实现。这是她以志愿者身份加入暖流计划的原因。“贫困山区交通闭塞,道路不畅,没有足够的人手帮忙,那些募捐来的物资,要很久才能全部发放完毕。”

2014年到贵州一个贫困山区发放物资的经历令翟佳难以忘怀。车从六盘水开出后,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6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翻了特别多的山,人在车里七摇八晃,像搓汤圆一样。”

尽管事先对抵达之地的贫困有了心理准备,然而下车后,翟佳还是为触目所及而震惊——许多房屋破旧到根本无法遮风避雨,村寨里的孩子们极少有衣裤齐整的。

“那种贫穷的景象,超乎我的想象。”翟佳说。

分发衣物食品时,令翟佳和志愿者们没有想到的是,孩子们并没有簇拥着挤上来。他们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或藏在树后,或倚在门边。目光里,一半是期盼,一半是胆怯。

当志愿者们准备离开时,一直躲着他们的孩子们,好像才忽然明白了什么,渐渐围拢过来。人群中,翟佳看见一个女孩儿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鼻涕,便下意识地伸出手给她擦了擦。孩子羞涩地笑了笑,忽然张口冲她说道:“老师,我给你唱首歌吧。”

童稚的声音有如天籁,顿然穿透了暮色,翟佳的情绪一下子失控,“我是泪流满面地听完她唱的那首歌的。”她说,虽然听不懂孩子唱的山歌,但那清澈、透亮的声线带给她的感受,足以用“震撼”来形容。“我就在那里哭,那个孩子就那样一边看着我哭,一边为我唱歌……”

“我去到那里,才明白其实我们什么都帮不了他们。”多年后,翟佳再次回忆那段往事,声音依然哽咽,“我们送完衣物、送完书包就走了,可我们解决不了他们的实际问题。”

这种无力感时常盘桓在翟佳的脑海中,以至于她有时会生出抗拒再回到那个村寨的想法。然而,当下一次行动到来,她仍然会不由自主一同前去。

“我放不下她。”她说,那个孩子的歌声和她清澈的眼睛这么多年来一直羁绊着她,从未散去,让她想着自己能做些什么,去回报那份感动。

2017年,翟佳的母亲身患癌症,她从公司辞职,专心照顾母亲。但是,母亲最终未能好转,这在翟佳心里留下了永远的伤痛。“我后悔自己从前陪伴妈妈的时间太短,我应该多陪陪她……”

母亲的离去,让翟佳意识到“陪伴”这件事的重要,她因此又想起之前在“暖流”做志愿者时的往事和感触。在意识到仅靠物质并不能从根本上为贫困山区的孩子带来命运层面的改变后,她希望自己能以某种方式介入到他们的成长过程中去。

未完成的梦想

2018年,翟佳卖掉北京的一套房子,启动了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筹备工作。朋友们听闻此事,说她“疯了”,问她是不是中了李南团长当年那一番话的“毒”?

她告诉朋友,她这么做,只因为她相信音乐可以治愈世间的伤痛,可以陪伴那些需要陪伴的人;她更相信,这能帮助她去完成一个夙愿。

创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第一天起,翟佳就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有一天,能够带着交响乐团去到乌蒙山深处的那个山村,为那里的孩子演奏一场交响乐音乐会。

“我想让他们知道,除了山歌,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音乐形式。”她说,她也许无法给那些孩子以更多的帮助,但音乐会给他们以梦想,还有希望。

5年前李南发火时说的话,也是令翟佳决定成立乐团的原因之一。她希望乐团成立以后,能通过演出,让更多孩子知道什么是交响乐,如何正确地与音乐为伴。为此,建团之初,她就积极和腾讯等互联网企业沟通,“我希望能够做一些线上的公共课,全部免费,用这种方式去普及交响乐、普及音乐。”

与此同时,在线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虽然仅成立了不到半年时间,但已经为北京市民举行了两场交响乐普及公益演出,“这也是我在成立乐团之初就想好的,”翟佳说,她为乐团定下了一个“硬性指标”—每两个月就举办一次公益演出。

事实上,就在接受《中国慈善家》采访前不久,中国爱乐乐团的大提琴演奏家关正跃和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小乐手们,刚刚跟随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暖流计划公益基金,相继在河北赤城县东卯万泉寺小学、马营中心小举办了两场“庆祝六一”公益演出。

中国爱乐乐团大提琴演奏家关正跃(右)和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乐手邓家旗(中)、张梦童,在河北赤城县东卯万泉寺小学演出。

翟佳坦言,现在的音乐教育存在一定的偏差,有些家长和乐团常常要求孩子学习演奏一些很难的曲目,以锤炼孩子的技能,殊不知,此举非但不能让他们爱上音乐,反而会让他们把音乐当成负担。她见过有些孩子,拉琴只是为了考级,考完级就再也不想碰琴。“那不对,音乐给人带来的,不应该是那种情绪,它是美好的,是能和心灵对话的。”

对于乐团的孩子们,翟佳希望,“首先他们能感受到音乐的美好,把音乐坚持下去,影响他们的一生。在这个基础上,也希望他们能影响到更多的人,甚至是那些贫困山区的孩子。”

她十分清楚,要完成这样的梦想,首先需要的是一支优秀的乐团。“乐团目前最大的困难,其实是团员的招募。”自创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以来,这个问题一直存在,至今,乐团的声部也尚未健全。“一开始时,我们将招募的范围放在全国,但后来发现,其实最好的生源,依然是在一线城市。”翟佳发现,不少在地方上各种比赛中拿到第一名的孩子来报名考试,结果都不太理想。

翟佳希望将这支乐团打造成代表中国最高水平的青少年交响乐团,所以在招募上非常严格。“我不想辜负‘中国爱乐’这四个字。”她说,她更怕不能将最好的交响乐带给大山里的孩子。

在团员招募困难之外,翟佳面临的另一个更现实的困难,是乐团运营的资金压力。

“孩子们来了以后要训练,请老师,演出。”这些费用不菲。翟佳为此曾经探讨过把乐团做成一个NGO的可能性,也和一些基金会商讨过合作事宜。她创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的另一个目的,是希望能为喜爱音乐的孩子创造一个平台,让孩子们可以接受最好的音乐老师的指导,让音乐成为陪伴一生的朋友,因了这个想法,她从内心不愿意将乐团商业化。

自创立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以来,招募问题一直存在,至今,乐团的声部也尚未健全。

即使是普通的音乐老师,一小时的授课费用也在四五百元,但翟佳为孩子们请来的中国爱乐乐团的音乐家们,一小时授课仅收200元;首创集团在得知乐团没有足够的资金支付演出的场地费用时,将集团下面的首创朗园Park以远低于市场价格的标准租给了翟佳;中山音乐堂也伸出援手,邀请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在今年7月6日到音乐堂演出。

“这将是我们第一次公开正式演出。”翟佳说,“我们一开始还担心卖不出票,想要组织团员的家长去买一些票。”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售票的火爆情况大大超出预期,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

7月在中山音乐堂的演出结束后,中国爱乐青少年交响乐团紧接着将在8月份与顺义的一家国际学校联合举办一场公益音乐会。

“我们希望能通过这场音乐会募集到足够的资金,让我可以带着乐团去贵州,为山里的孩子做一场演出。”翟佳说。


文章来源|中国慈善家杂志

图片来源|中国慈善家杂志

网站编辑|瞿艳梅